高中时期,和交往的初恋男友在机场告别之后,同一天下午,甄唯独自回到学校继续上课。

    经不起伤筋动骨的分手,他在那个人面前根本没有还手之力,被轻易伤害,溺在低落里。感情创伤放大了身体不适。学校里蜂拥上来对他苍白至极的脸色投去关心的人群如同丛林野兽,甄唯在其间像一捧失落的雪,只有童话里拇指大小般幼弱。

    心悸影响下,甄唯那时已经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。他匮乏安全感地蜷缩在墙角,抱着双膝,畏冷般埋着头,肩膀无意识地轻微发颤。

    能在三年后的未来,让薄丛这样的人物亲自蹲下身为他检查鞋带的人,雷蒙德对他在中学时代会受到怎样的欢迎有一定程度的心理准备。

    他的确美得太不食烟火,融入不了人群,却轻易引人失控。抑制不住的关注与狂热超出限度,倾向他犹如洪水猛兽,变成一种灾难。他脆弱的样子令人心如刀割。事实证明,他这样黑发雪肤精灵一般的美人,一个人落着眼泪,连微小的声音都发不出来,给围观者带去的感染力是惊人的。旁人眼睁睁看着他难过,却什么也做不了,无疑堪比置身一种酷刑,心里的燥痛跟着像困兽一样乱撞。

    一时场面引起不小的轰动,造成的混乱难以收拾,校方动用了安保人员勉强维持秩序,仍然惊动了他的家人。

    担心他的安危,林缜焦心如焚,迅速驱车赶往了学校,她抵达的时候,人群仍恶浪汹涌。而甄唯保持着一开始抱着膝盖的姿势,在角落里一动未动,呼吸轻弱,和周围仿佛会将他吞噬的拥挤嘈杂隔着一段真空。

    无论如何,映入眼前的画面,已经足够让林缜作为深爱自己孩子的母亲寝食难安,转学手续在最快的时间内办理完成。

    在那之后,甄唯的情绪仿佛被掏空了,深陷在低谷里。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着,笼在他身上挥散不去,加重了病情。在最好的医疗条件下,勉强度过生命危险,他在家里整整休养了半年时间。

    雷蒙德起初以为,他害怕会再次受到伤害,出于上一段亲密关系中的失信失望,将自己封闭了起来,作为防备。而时间证明,并非如此,他似乎一直待在被独自留下的那一天,伤害在回忆的重复里从未停止,无法变成别人眼里的过去式。

    在他身上发生的带着轻生意味的举动,恐怕不止身体初愈的时候,披着透明雨衣一直往雨流最深处走的那一次。但雷蒙德无法获知更多。

    甄唯寂静内敛,偶尔流露出来的情绪也是透明的,在眼底更像是不得已破碎而出。三年之中,除了从多萝丽丝那里历经迂回得来的零星片段里,雷蒙德没有亲眼见他哭过,可能他自己也终于意识到,如果目睹他落泪,会有一群人手忙脚乱,格外地兴师动众。

    等恢复了一些精神,甄唯被薄丛小心抱上秋千吊椅里,靠垫柔软如舒芙蕾,新熨着阳光的味道。花园里名贵的花木幽香浮动,荫蔽满目的浓绿里掺着金絮,十分清凉惬意。

    薄丛递给他一份松露冰淇淋。凉性的东西,甄唯不能多吃,小小的份量只为能让他在心理上因甜味稍微感觉好一点。

    甄唯攥着白蝶贝小匙舀了一勺冰淇淋,垂眼抿了一小口。就像自然而然的反射一样,下一刻,情绪不知怎么,在一瞬间温吞地崩溃,像玻璃残渣碎进心底,牵带了刺痛。

    甄唯掩饰性地微微低下头,眼尾随着冰淇淋带来的凉意蓦然洇红了一点。

    可能是意识到薄丛显示出重视的目光,甄唯闭眼克制了一下情绪,为此略带无措地轻声解释:“对不起……我有一点冷。”好像漫过眼眶的痕迹真是咽下冰凉的甜品冻出来的,而非显而易见的泪意和失落。让人不知作何感想,不知道因为怎样的委屈得不到疏解,让他形成这样的习惯,不愿让别人担忧,只能借冰淇淋掉下眼泪。

    除此之外,甄唯一直表现得很淡静,几乎能够骗过自己。他将自己放在繁忙平静的时间安排里,只留出可供喘息的空余。雷蒙德可以预测,在已经向他发出警告的膝盖不足以再支持他继续跳舞之后,他会换一种方式接受以及适应分开,转移钝痛,确保自己的样子能够至少让妈妈安心,不会处于随时会失去他的恐惧里。

    就在不久前,甄唯颈间还布着新鲜吻痕,薄丛眼底带着不自觉的温柔,动作很轻地为他整理无意间敞开的领口,将他裸露出来的肌肤拢入质地柔软的格纹披肩里,爱护的意味不言而喻。

    家庭医生仍旧眼尖地捕捉到了隐约的红痕,忍不住出言提醒薄丛务必谨慎,长久以来的积郁,以及那场病痛,对甄唯本就薄弱的身体造成了十分严重的伤害,他可能无法承受怀孕的风险。医生不明缘由,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揭示过去的伤口仍旧贯穿在他内心里,直白地点明他如何从未走出来。甄唯一直静垂着过分纤长的眼睫,微微怔着神一字未发,脸庞似被冷水般的光线打湿,嘴唇苍白如纸。